死寂大地,压抑空气和幽咽风声……
战友们都已故去,我的生命也将走到尽头,
荒野的秘密就将与我一同
埋葬在黑色云山遮蔽下的无边阴影之中。
那是我第一次从远处俯瞰卡兹戴尔移动城市。从空中眺望过去,城市周边的森林被炮火夷为平地,凝固汽油弹把湖泊中曾有的波光蒸发殆尽,让卡兹戴尔移动城市地块宛如焦褐土地上匍匐的将死爪兽。黑色粉尘烟云自城市中央的熔炉中升腾,融入压在天幕之下的暗沉云峰,城市内部高低错落的建筑因此在视野里忽隐忽现,令我回忆起在萨尔贡漫漫黄沙中见过的海市幻影。1126年秋天,我身为乌萨斯“炮火前锋”第五军团特种部队的一员参与了诸国联合军对卡兹戴尔的战争。我无法说清这究竟是二百年前那次伟大征伐的延续,还是蛆虫自1098年伦蒂尼姆的创口的腐肉中钻出,丑陋地噬咬着这片大地上苟延残喘的生灵之间因求生存而以团结为名勉强维系的藤蔓。
我在此写下杂乱无章的文字仅为记叙,绝无再挑起卡兹戴尔和泰拉任何一个种群的争端之意,也绝非鼓励人们去探索萨卡兹古老巫术的秘密——时至今日,我仍愿将那几日我所见的诡异称之为某种现象,那实在并非我为混沌迷雾蒙蔽的思维能理解的所谓源石技艺或者法术。
我和我的分队抵达“异样之地”是在10月23日。这里是卡兹戴尔外缘约10公里处,跨越眼前绵延横亘的荒原我们便能抵达卡兹戴尔西侧的工业区和城市引擎所在地。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萨卡兹竟然没有在那里驻扎军队,荒原上也未见任何军事设施或巫术祭坛的痕迹。这意味着我们的步兵和战车可以长驱直入,然后胜利就属于我们,前提是我们能越过这片荒原。
在我到达时,阿尔乔姆正嘀嘀咕咕地和他手下的无人机技术员说着话,那技术员是个刚从军事学院毕业没多久的姑娘,名叫娜久申卡或者娜坚卡。我无法记清她的名字,只记得她有一头在灰蒙蒙的天光下很显眼的红色短卷发,戴着方眼镜,和阿尔乔姆讲话时声音很高,没有半点因为阿尔乔姆是她的长官就退让的意思。她坚称她派出的侦察无人机在进入前方空域之后就突然凭空消失了,但指挥终端始终没收到任何讯号。阿尔乔姆认为这只是一场意外,卡兹戴尔周围被源石粉尘高度污染的环境本就容易对机械设备产生影响,无人机坠毁不足以引起注意,更没必要恐慌。我和阿尔乔姆共事几年,知晓他虽然固执且自信到自负,却惯于用马马虎虎的态度把冲他而来的质疑给含糊过去,为此他反倒在新兵那里有个老好人长官的名声。
阿尔乔姆不是个会轻易改变主意的人,因此先遣侦察小队还是按照先前的作战计划于10月23日晚上出发,凌晨之前返回。他们此次作战任务的目的是抵达卡兹戴尔城市边缘的工业区外,勘察合适的行军路线并沿途放置信标。小队队长西索卢什卡在和我们告别后率领五名队员出发,裹着沉闷干燥的夜风步入荒原。地上,混沌的黑色雾气占领了人力可及的大部分视野,但空中的星星依旧闪烁着昏暗的冷光,为本该平平无奇的夜晚平添无来由的怪异,仿佛人们衡量认知的尺度从内里被扭曲后外化至客观事物形成的诡异躯壳。
我在营地盯着连接西索卢什卡小队随行记录仪的终端屏幕,影像还算清晰,但色彩有些奇怪,像是有一层蓝灰色的胶膜黏在眼球上一样令人不适。我揉了揉眼睛再看屏幕时,画面上原本的六个人已经不见了。
我的头脑一时间呆滞,陷入与眼前景象无异的灰白荒野,直至阿尔乔姆砰砰的拍门声像惊雷劈开阴云,接踵而来将我唤回现世的是娜久申卡的尖叫。我们试图从慢放画面中寻求这闻所未闻之异象的答案,然而即便从0.5倍速到0.001倍速,我们也无以辨别西索卢什卡一行人在以千倍计慢放中遭拉伸扭曲为怪异畸形的身影是如何瞬间消失的。记录仪没有捕捉到任何攻击袭来的征兆和痕迹,没有记录到那六个人身体或崩解或撕裂或溶解的过程——悄无声息地消失,这就是几个乌萨斯战士在这场战争中寂静无声惊天动地的死亡。
娜久申卡认为这是萨卡兹的法术,以无法被仪器记录的速度杀死了西索卢什卡一行人并吞噬了他们的尸体,或者是有什么屏蔽电子仪器记录的手段,她的侦察无人机也定是因为相同的原因坠毁,因此要跨越荒原就需要法术反制手段。保守起见我们决定重新拟定可行的作战计划,先派遣驯养的高能源石虫群和装备了反法术装甲的裂兽群作为先遣小队,而战士们则在它们的掩护下紧随其后。倘若对方的萨卡兹术师要对付这支特殊的先遣小队就必然会有群体杀伤法术发动的痕迹,这将给我们的狙击手和远程炮手定位瞄准的机会。远程作战分队长下令一旦锁定敌人位置就开火,我们目送那些察觉危险能力远在人类之上的兽类向前进军,这一次与它们随行记录的是娜久申卡的无人机。在我们肉眼视线可及的远处,最前方奔行的一只裂兽突然消失了。它的四肢依旧保持着奔跑的动作,在前肢腾起又落下的时候,它的整个躯体就这样消失不见。紧接着是那些高能源石虫,它们在消失时身体一个接一个地炸开,爆裂的冲击还炸伤了几个士兵。人们忙不迭地后退,直到听不懂命令的源石虫们在爆炸中一只不剩,远程作战分队也没有捕捉到有任何法术发动的痕迹。
无人机传回的画面定格在空无生机的荒野,这位忠实的记录者工作到了它生命的最后一刻。娜久申卡坚持要去寻找无人机的芯片匣,她说即使无人机坠毁芯片匣也能记录下它坠毁前发生的一切,这将有助于我们寻找应对战局的方法。她想要打着非武装人员的标记进入荒野,而我坚决阻止她。且不说那帮魔族佬不会管来的是不是武装人员都格杀勿论(因为我们对卡兹戴尔的救护队也是这么干的),更重要的是我并不认为西索卢什卡等人的消失和他们的身份有关,荒野杀掉它们仅仅是因为他们的闯入,娜久申卡的无人机也同样是被“杀死”,而不是普通的坠毁。娜久申卡对我的无知嗤之以鼻,她告诉我她的无人机可以通过所有生物传感检测,没有被误认为生物的可能性。而且机械只有停机、损坏、失能,从来没有死亡这一概念,一台已经完全停机的机械依旧可以给人带来有价值的线索。
出乎我意料的是,阿尔乔姆居然赞同了娜久申卡的计划。保险起见他带着我们跟在娜久申卡身后五米左右的地方,一旦有异常就立刻停下脚步。我们小心翼翼地带着信标尺,几乎是一厘米一厘米地往前挪动,娜久申卡每迈出一步,我们便跟着踏出相应的距离。在队伍里有人开始对如此谨慎的枯燥行军表达厌烦的时候,信标尺的另一端掉落在地上,娜久申卡的身影消失不见。众目睽睽之下,我和附近的人,包括阿尔乔姆在内都看到有某种诡异黑色符号组成的特殊图形自她消失的地方升起,而后极快地归于无踪。我们拿来纸笔试图把所见的再现出来,然而我的思维却不足以支撑我描摹出那仿佛包含着禁忌规则的图形。我无法用言语叙述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形状,落笔画出的图案也与我眼见的真实相去甚远。不仅如此,每个人画纸上的东西都全然不同,以至于有些人开始认为由于精神紧张或者视觉干扰,我们每个人见到的图形都各自相异。
阿尔乔姆的信心大受打击,他在营地里焦躁地踱步,时不时停下来抱着脑袋自言自语。他决定征调感染者组成的特别部队前来协助。我知道这所谓的特别部队不过是从矿区那些感染者中挑出的源石技艺出众者组成的炮灰。感染者在战场上就是消耗品,这是乌萨斯当时的共识。阿尔乔姆对此毫无心理负担,或者说如今的战局正需要这些无关紧要的资源。娜久申卡的死让我们确定了那不可逾越的边界的大概位置,在搞清楚荒野上那无差别置人死地的异常根源之前我们要避免更多致命损失。
我默许了阿尔乔姆的计划,他申请的协助将于第二天一早到达,晚上我们全员修整。那是个干燥闷热的夜晚,帐篷敞开着,我可以听到荒野深处传来近似呜咽的悚然风声,令我打着寒颤汗毛倒竖,却又几乎感觉不到周身有空气在流动。我辗转反侧到了后半夜,实在对这怪异的空气忍无可忍,穿上衣服来到帐篷外面。这一次我亲眼见到了异样:双月和星星依旧悬挂在天空,但勉强照亮黑夜的光却来自我眼前的荒野,它被我们先前在西索卢什卡小队遇难时记录仪影像上相似的蓝灰色覆盖,透出流淌着金色的奇诡荧光。我不敢呼吸,我担心一旦呼吸,死寂荒野上的粘稠夜风便会裹挟着诡异流体钻进我的鼻孔。我朝阿尔乔姆的帐篷跑过去,沉重的气压在短短数十步内让我的双腿如陷泥泞。我倚在他的帐篷门口不得不大口喘息时,浓重的血腥味席卷了我的鼻腔,如同暴风雨来临前卷着潮湿泥土腥气的风一般令人作呕。我掀开帐篷的门,里面空无一人,没有阿尔乔姆的踪迹。有粘稠的东西滴落在我头上。那不是血液,而是混合着坚硬碎屑和颗粒的红黑色泥浆,似乎是人体毛发血肉骨骼被一起搅碎后混成的血泥。我抬起头,却发现帐篷黑色的顶棚上没有任何血迹,刚才落在我头上的那滴泥浆——或许可以称作阿尔乔姆身体的数万分之一,就好像是凭空从虚空中掉下来的。
令我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是,这回我并没像初次目睹西索卢什卡一行人的失踪时那般头脑宕机。相反我终于确信了一个事实:荒野被某种我们见所未见的存在影响发生了异变。它令一切跨越某个存在于某处的边界的事物死去,无论是人类、动物、机械造物还是法术造物,一切有机或无机的东西,一切活的或死的东西都触之即死。如今它又自荒野而来,侵入我们的营地并杀死了阿尔乔姆。
然而我不知这存在究竟为何物,有某种我无处理解的力量在荒野上为外来者划下了某个不可逾越的规则。我不想留在这个地方,不想再面对这片荒野。隔两天调查阿尔乔姆死亡事件的小组前来时我就向他们提出了转调申请,孤身一人回到了后方,对卡兹戴尔西部作战计划暂时搁置。几天后,我听说主战场的乌萨斯-维多利亚联合舰队在卡兹戴尔北部平原区域被巴别塔佣兵团的反舰炮迎头痛击,乌萨斯随即宣布停止对卡兹戴尔战争一切武装力量投入。又过了半个月,莱塔尼亚皇帝主持了调停,战争宣告结束。
如今距离战争结束已有四十多年。在我从军队退役之后、步入垂暮之年前那段斜阳余晖般的生命里里,我曾在泰拉大地上游览数年,并且不止一次作为游客踏入飞空城卡兹戴利亚。然而不管我站上飞空城西侧的观景台向下眺望多少次,那几日荒野上的怪异依旧如鬼魅般如影随形地纠缠我,令我每每回忆起来便寝席难安。我当年的战友们都已故去,待我的生命走到尽头,那夜晚中闪着荧光的死寂大地、那沉闷压抑的空气和幽咽悲泣的风声,以及西索卢什卡等人的失踪和阿尔乔姆的死……荒野的秘密就将与我一同埋葬在黑色云山遮蔽下的无边阴影之中。
(责任编辑:黒子;网页排版:武乙凌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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