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刊列表 / Vol. 24 - 2024 年 12 月号:从前有座巴别塔 / Seasons will pass you by

Seasons will pass you by

在原网站查看此页面
作者: 阿里曼的红字
日期: 2024年12月3日
分类: 此地之外
标签: 阿里曼的红字
字数: 约 14359 字

我就会给你展示一样东西

既不同于早晨在你背后大步流星的影子

也不同于黄昏时分升起的迎接你的影子

我会给你展示在一把尘土中的恐惧

——T.S.艾略特《荒原》

有些人你从未知晓,有些事注定没有结局。有些梦戛然而止,你醒来时想要寻找它的答案,入睡时想要梦见它的延续,但直至你弥留之际,都无法与它重逢。

A Boat Lies Waiting

在所有干员中,凯尔希是最后一个离开罗德岛的。她走向一叶系在海边的独木舟,不带任何行李。半天以前,你们跳完最后一支舞。她靠着你的肩,鼻息闷热。她告诉你:在过去的千年里,她始终在空墓穴的周围,与死亡跳着没有尽头的舞。死亡的脸上显现出千种容貌,有时是特蕾西娅,有时是塔露拉,有时是阿米娅,更多的时候是你不认识的人。

“我不愿说再见。”此时她对你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所以,谢谢你,博士。”

“我想知道……”你开始质疑,对于这样一位很可能再也见不到的人,在最后提起另一位女子是否有损礼节。但在过去的数十年里,你们一同出生入死,一同感受喜悦和悲伤。你们之间的关系早已不需用言语巩固。

“普瑞塞斯的事,你知道多少?”

她低头思考了很久。当她再次抬头时,你确信你看见了她的愧疚。

“对于这件事,或者这个名字,我一无所知。但是,我可以告诉你该去哪里找到答案:在海的尽头有一座钻石山。爬上它需要一个小时,绕着它走需要一个小时。每过一千年,会有一只小鸟来到山上,磨它的喙。当整座山都被磨尽时,永恒的第一秒才刚刚过去,而你的答案就在那里。”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

Beyond The Time

好像有人用一袋冻土豆狠狠砸向你的肚子。你咳出血块,用右手捂着左肩,试图把它掰回原位。当你往上仰望,你看见的是狭窄的井口和逼仄的一小片蓝天。

这一幕发生在哪?可能是在维多利亚,哥伦比亚,炎国,或这片大地上任何一个能让你吃瘪的地方。你尽可随意想象。这样的戏码屡试不爽:故事主角被邪恶力量暂时性地击倒,他倒在废墟下,看似一蹶不振,但只要给他时间、机会和意志,他总能爬出来。

所以你需要一个借口。你需要鲜明的情绪、未解的谜团或未尽的责任,来说服自己站起来,继续战斗。如果能配上些激昂的音乐,那就更好。你不寄希望于这段情节的演出,因为你早已失望;那么,就好好思考吧。

在这次之前,你已经用过阿米娅、霜星、罗德岛、以及你自己的工资作为借口,点燃自己,战胜了无数强敌。而这次危机前所未有得严重,以至于上述那些借口都不再站得住脚了——你的身体对它们产生了抗体。同时,你也没有什么值得为之愤怒的事物。说来丢人,你还不知道自己的敌人是谁,有什么理念,为何而行恶。获取信息的尝试如同从陡峭悬崖上探出身躯,你不愿牺牲干员去做这件事。这一定程度上说明了他/她/它/祂有多么危险。为了与之对抗,你需要更深刻,更遥远的东西。

于是你想起了她,一个远在天边的未解之谜。对于她,你所知的东西寥寥无几。一个名字,一段晦涩的台词,一张模糊的脸庞,以及一声钟响。但那是过去的你留下的唯一回忆。你不记得特蕾西娅、巴别塔、或卡兹戴尔内战期间发生的任何事,唯独记得这位与当下世界脱节的女士。这使她的身份前所未有地重要。她是一把放在舞台角落的枪,没有一个演员去触碰它,但你相信它的扳机总会被扣下。你相信——正如她的台词所说——你们之间的联系超越时间和空间。你相信:只要记住她,你们便终能重逢。

你相信,你不能容忍这个故事到最后都没有她。

凭着这份相信,你站起身,挣扎着走过肮脏的下水道,重回地面。你想起她说的每句话,把每个字眼歪曲,误解,挪为己用。你们是恋人,灵魂伴侣,无可替代。如果一人消亡,另一人也将不复存在。因此你必须活下去,走下去,去找她。在故事的结局,你应该对她说:“太好了,我终于找到你了。”

但真正拯救你的是阿米娅。她来到你身边时,她的外套上沾满了血。你甚至不敢去问那是谁的血。血同样润湿了她的头发,顺着额头流下。她闭上左眼,右臂上覆盖着源石盔甲,手里握着一本上了锁的书。

“太好了,博士。”她对你微笑,“我终于找到你了。”

但你没有在听。

你只看见阿米娅瞳孔里的白色菱形。

Cluster One

你剪开封锁线时,不禁思索这是自己第几次回到这里:切尔诺伯格的石棺。

今天你是独自前来。你没有邀请旅伴,即使你相信只要你开口,会有许多干员愿意随行;你没有把这件事凯尔希或阿米娅,你不想让她们担心,或被她们阻止;你没有穿博士的制服,每次你以博士的身份来到这里,都会掀起血雨腥风。

你也没有通知乌萨斯当局,因为你是个精神正常的人。

为这次探访,你策划了两个月之久。新整合运动劫走塔露拉一事给了你灵感和胆量,让你知道罗德岛的防备措施,在剧情需要时,可以漏洞百出。剩下的就是等待时机了。伦蒂尼姆回到维多利亚人手中后,一支摇滚乐队举办了盛大的演唱会,罗德岛受邀参加。那天夜里所有干员都聚集到甲板上,看一只被绑在热气球上的猪缓缓飘过维多利亚大厦。与此同时,你顺着办公室窗口的绳索滑下,钻进一辆越野车,前往乌萨斯。

为了避免干员起疑,你利用白金、安洁莉娜、蓝毒和斯卡蒂对你的好感,把她们外派到遥远的东国,并编织了四个不同的说法,包括:其一,你去白金的大别墅度假,路上却遇见出逃的青金二人组,和胁迫他们当向导的马恩纳;其二,安洁莉娜邀请你去叙拉古,揭开叙拉古黑帮败落的真相;其三,蓝毒无意间在给安哲拉的甜点里掺了毒素,为了拯救她,你们必须踏上一段解毒之旅;其四,幽灵鲨又发疯了,斯卡蒂找上你,要你一起去追。

每位干员都通过小道消息得知了其中一种说法。由于你遗留下的暧昧的人际关系,他们只敢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交换假设,让谎言碰上谎言,互相纠缠,如同一张自我迭代的,不停扩散的网。没有人会愿意验证你究竟去了哪。

你还准备了一套完美的预备方案。你找到帕特里希奥,一位谁都不知道是谁的人,让他或她穿上你的衣服,戴上你的面罩,坐在你的办公室里,每当干员到来就假装睡觉。而你则躲在窗帘后,观察你不在的世界,并发现这片大地坚韧得可怕。并不会因为你不扮演博士,太阳就不从东边出来,罗德岛就不能维持运作,四月的雨依然残酷地下,风依然温柔地吹。于是你彻底放心了。你告诉他或她把自己藏好,把办公室的门锁上,一旦你走得太久——超过两周——就出来扮演博士。如果超过一个月,就说清真相,让凯尔希来古拉格山救你。

然后你到了石棺。你剪开封锁线,打开手电筒,顺着石阶往下走,回到这片回忆之地。你曾在这里与梅菲斯特战斗,听凯尔希说些不知所谓的事。最重要的是,你曾在这里回忆起普瑞塞斯。这是你与她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如今你回来了。你望着黑沉沉的下面,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你听到自己的脚步,觉得神圣且悠远;你抚过墙壁,感受到另一只手也曾触碰过它;你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来,你想这是她曾呼吸过的空气,即使时隔千年仍留有余温。

这一切都很好,只是你什么都没想起来。没有再一次的记忆重现,没有听见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能勾起思念的情绪来袭。石棺以沉默相对。

你觉得不该如此。你不停在石棺内部打转,想从每颗尘土,每片地砖下发掘隐藏的秘密。不久后,你猜测自己太过焦躁,于是席地而坐,闭目冥想,试图像贤者悟道般,参得世界的奥妙,寻回她的痕迹。你忘记了时间,忘记该回罗德岛的期限,只愿在自己的内心中下沉,渴望寻回她的痕迹。但你的耐心,和自我欺骗的能力也有极限。

“这一切的意义在哪?”你对周围的空间和时间发问,“难道我,罗德岛的博士,腾出宝贵的休假时间,抛掉自己的责任,用心算计、苦心钻研,终于能独自一人抵达石棺,却只能得到这种结果?为何要这么残酷?难道就连这渺小的重逢的希望,你都不愿给我吗?”

“意义就在于此。”另一个你走进石棺。他身上仿佛洒着一层光,他走到你身边,转身看着你。

“你是……千年以前的我?”你问。

他摇头,“我在办公桌上趴了三天,睡出肩周炎。第四天,白金、安洁莉娜、蓝毒和斯卡蒂回到罗德岛。白金抱上我的胳膊,要我陪她去游乐园玩;安洁莉娜带回来一堆特产,堆在我的办公桌上;蓝毒喂我吃了十个甚至九个蛋糕,斯卡蒂让我摸她的头发。那感觉很好,我想明白了。”

他用枪指着你,“从现在开始,我才是博士。”

Down by the Seaside

大地由此处而终,海洋由此处而始。

把阿米娅埋葬在这里是她的心愿,不是你的。她想永远眺望远处的蓝海,你却想把她最后所剩的事物永远留在身边,带她行走在大地上,漂游在海上。你把自己的病态投影到她身上:你时常想象,自己死后世界会变成什么样。会有多少人为你哭泣?如果你能无形地穿过他们身边,会不会留下一道风吹走眼泪,让他们知道你还以某种形式存在?

安葬后的第三天,在你的梦里,阿米娅仍在坠落。她在一片黑暗中坠落,在瓦酥迪瓦的遗迹中坠落,在海边的峭壁坠落,在线条交叉的网中坠落,击穿层层丝线,却始终没有落地。她脸上看不见对死亡的恐惧,她的微笑凝固着结成石膏。

你知道只有一种方法结束她的坠落。去她的坟墓前,带上一束花,或一句话,在咸涩的碑石上留下一个吻,如同留在她覆着湿润棕发的额头上。但你的嘴里无滋无味。你怀疑自己再也尝不出任何味道了。悔恨并不是可以感受的痛苦,它是一层灰蒙的雾,空荡荡地占据了你的感官,把悲伤和一切其他情绪阻隔在外。

等你回到罗德岛——它停泊在海边,就像真正的岛——你发现迷迭香坐在你床边,把日记本摊开在膝上。

“阿米娅去了哪?”她问。

你不知怎么回答。

“她会去地狱吗?”

“不。不!怎么会?”你被这个问题吓坏了,“地狱只是编造出来吓人的东西。哪怕真的有地狱,阿米娅也绝不会去那里。”

巴别塔的恶灵可能陷进地狱,你想,但阿米娅不可能。

迷迭香点头,“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知道:假如地狱真的存在,那么它一定存在于现实中,是由人的手和心塑造,是我曾经历过,曾置身其中的事物,而我已选择把它遗忘。”

她把日记本递给你,“这里都是我不愿遗忘的东西,上面还有许多空白。”

她走出房间,你拿起日记本放到桌上。

你有一支曾属于特蕾西娅的钢笔。你每天都用它写很多字,有时是在合同上签名,有时是编写训练方案、作战方案,有时是在文献上做笔记。一支笔不到一百克,但握得太久也会变沉,化成流淌的货币,装满抑制剂的货车和流失的生命。不过,这次你是用它在空白的纸上书写。不带任何目的,没有下划线限制你的落笔,你看见无数故事从纸张中心发散,如同线条交叉的网。

直到此时你才真正把她与特蕾西娅,和普瑞塞斯区分开来。不知从何时开始,你在阿米娅的身上寻找那两人的影子。你看见她在甲板上拉小提琴,看见W对她阴阳怪气的同时认真完成她布置的任务,你便设想这是否与特蕾西娅有关;看见她瞳孔中的白色菱形,看见她阅读不存在于世的文字,便设想这是否是普瑞塞斯的传承。你想:她们是否在借她之眼看着你,借她之口与你说话?她们是否有什么未竟的愿望、未能说出的言语,想要在阿米娅身上显露?

这件事你从未对她坦白。这是对孩子的亵渎。看着她,却想着已经不在的人,把她当作一个谜团,而不是走在你身边的人去对待。现在,再没有什么可以隐藏的地方了。她成了你的影子,通晓你的每个想法,借你之口言语,借你之手书写。你决定对她做出补偿。

整个夜晚,你用台灯创造出一片圆舞台,在舞台上书写。你写得很快,几乎不做涂改,很少斟酌用词。若是要把这些故事交给别人,或许会需要更久的时间去思考。但眼下,你觉得这就足够了。你手腕酸痛,汗水沾上笔杆,一圈热雾围绕在你的头顶,让你觉得自己犯了热病。然而你没有停下。你想要把她的故事写完,并不是依着时间的轨迹去写,而是让最琐碎的细节和庞大的事件同时发生,好像她仍捧着文件站在你的办公桌边,向你讲述。

等你写到最后,你发现故事缺失了一部分。你把阿米娅视作你的孩子,却不记得她幼时的样子。她说在很久以前,你和她曾互相依偎着走过雷姆必拓的荒原。就你和她两人。要是从你们最初相遇时的模样往回推个数年,你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样的阿米娅:怯生生的小兔子,坐在篝火边,低垂耳朵,双手只伸出毛毯一点点。但你拒绝这样编织回忆。在你的想象里,阿米娅仿佛成了一只飞蛾,用茧把自己包裹起来,在生命的每个阶段蜕变成不同的形态。与你和罗德岛相伴的那几年,是她破茧而出,得以飞翔的最美丽的姿态。

等到明天,你想。等到明天,你可以去问暴行和凯尔希,问阿米娅是如何长大的。也许等到明天,你会奇迹般地恢复记忆,填补上此处的空缺,也许……

你打开舷窗,一颗晓星从海的彼端升起,云层像鱼肚般苍白,信天翁划过天幕,这种鸟儿在飞行时几乎不摆动翅膀。轻盈的感觉席卷而来,你呼吸着晨间冰冷的空气,撕下一张张纸,折成纸飞机,让她加入信天翁的行列。

Echoes

你穿过卡兹戴尔深处的荒原。数百年前岩石在这里痛苦地化为沙砾,植物枯死,每一滴水分都被太阳蒸尽。要描述你们来到这里的旅途,最合适的办法不是在纸上写“炎热”、“干旱”种种字眼,而应当在枯木上凿字,让落下的粉末把故事讲述。

最后,在别人看见荒原的地方,你和凯尔希看见一座巨构拔地而起。完美的正六面体连着完美的正六面体,超脱重力的限制,向穹顶延伸。

“你怎么知道是这个方向?”凯尔希问。

“是她的回声指引我来到这里。”

凯尔希回以轻哼。她不喜欢模糊、难以解释的东西。换言之,她不喜欢在前文没有提到的线索。为了回馈她的长途跋涉,我需要临时打个补丁:两周前,卡兹戴尔开始重建的第一天,你在梦中再次听见她的回声。声音从远方传来,轻得近乎呓语,无法辨明内容。但你有十足的确信,那是普瑞塞斯的声音。它成了一条无形的细线,牵引着你走进沙漠。凯尔希以监督的名义与你同行。自从你擅闯石棺,你在她眼中就成了一个没有信用的人。

“你该问个更重要的问题。”你说。

“没错。”她叹了口气,“这到底是什么?”

“我不知道。”

“这是佐艾贝伊德,没有界限的城市。”一个声音说,“人们把自己缠在线条交织的网中,梦着同样的梦。数万年前,人在这里迈向群星。”

“那些人都去了哪?”凯尔希问。

“走了,离开了,到别的星球上扎根,去参宿四表面野餐。他把这片资源耗尽,遍地污染的垃圾场留给你们。而你们称之为大地……”

声音喋喋不休地讲着。她所陈述的历史真相——倘若那是真实——足以使学者疯狂,就连凯尔希也侧耳倾听。但你几乎没有听进去。

那是她的声音,你想,但那话语和那语气绝不属于她。你对声音的身份的好奇压过对世界观的好奇,于是你用手指沾了点口水,掂起纸张的边角翻页。接连七八页,黑字满满当当地填充着纸张,全是讲述基准人类进化史的冗长文字,几乎是对《盲视》的拙劣《模仿》。

接下来,作者似乎终于想起自然段的概念,而你也在那一页刹了车。谢天谢地,你并未错过太多情节。你仍在揣测声音的身份,凯尔希仍在意识到自己的无知,只不过你们身边多了一团自称瓦稣迪瓦,看不见脸,用普瑞塞斯的声音说话的事物。

现在你、凯尔希、和你认为是普瑞塞斯的一团衣物不是在往天上的海市蜃楼走去,而是在向地底探索。声音告诉你,那是旧世的个体人类最后的地城,奥辛尼。在瞥见穹顶挂着的群星、充满《BLAME!》风味的建筑和氧化得面目全非的壁画(均以铜版纸形式的插画展现)后,你自然地想到:这里一定还有什么不是废墟,还没有死去的东西,能改变你们未来的东西。有什么字眼在故事开始前已经诞生,在这页再次出现,几十页后仍产生影响?

“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博士。”瓦稣迪瓦说。他在曾是地下湖的巨大空洞边上停下脚步,转身面对你,摘下面罩。一团表达空洞的词语冒了出来。

“我来自来自这本书被烧毁的前半本。因此我没有形体,也无法被解释。你只需知道很久以前你我曾是同伴。与你一同,我们策划了神圣高贵的计划。”

你不认可“神圣高贵的计划”这几个字。你想把它从书页上抠下来,就像你对前半本书的事;你相信所有神圣高贵的计划,和任何完美的事物一样,是故事的克星。哪怕它真的神圣高贵,也必然伴随着沉重的代价。

“计划可以搁到之后再聊。”你说,“先告诉我,你和普瑞塞斯到底是什么关系?”

“你一向对自己很残酷。”他听起来很得意,“你需要一个动机,把失忆的自己引导到这里。动机既不能太明显,让你觉得自己是被捆着走;也不能太松散,导致你觉得它不重要,转而去干你想干的事——就像罗德岛打着治愈矿石病的招牌,却干着打打杀杀的事;以各种高贵的说法吸引理想主义者前来,却被某些人推着去解决萨卡兹王室的私仇一样。那么,有什么动机,能比一个你即使失忆也无法忘却的美妙女性更合适的?如果这是一部电影,我会把普瑞塞斯称为‘麦高芬’,它也可以叫‘柳德米拉’或‘截了一半的契诃夫之枪’,它可以是肌肉壮汉或偏执机器人的模样,可以是前代文明的最后一人,产生多余感情的律师或对你讲出规定台词的演员……这些都可以随意更改。说实在的,它出现的唯一目的就是把你带到这里。”

“这么说,普瑞塞斯并不真正存在?”你问。

然后双引号消失了。当然!瓦稣迪瓦说,至少在你的世界里不存在了。现在,我要讲出那个神圣高贵的计划:

给我奇美拉的血。我们一同,将把矿石病的解药授予这片大地。

Fake Plastic Tree

那张照片被夹在一本空白的笔记本中间,当你翻动纸张时便滑落在地。你弯腰,向下伸手,食指、中指的指甲贴着地板,把照片捞起来。这样做时,你能感觉到每个关节的运作,感觉到肌肉伸展微微酸痛,以及指尖擦在木质表面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你急不可耐地想要看见照片上的画面,又害怕它会令你失望。照片是记录过去的工具,本应引起怀旧之感;但对你而言,过去有太多的空白,如同海水淹过孤岛,露在水面上方的礁石屈指可数。如果这张照片并未提供你未知的信息,而只是对你已知过去的重复,那会多么浪费!

你深吸一口气,翻转照片。它并未使你失望。毕竟在此之前,你从未想象过自己主持婚礼的样子。

你带着照片去找凯尔希。她只扫了一眼,说:“一零九零年,两位巴别塔的干员结为夫妻。他们邀请你主持婚礼。于是有了这张照片。”

“就只是这样?”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你再次观察照片。你站在两位萨卡兹后方,穿着一成不变的衣服,拿着麦克风,看起来格格不入,“为什么会选我?”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当时表现得无可挑剔,就像是职业的司仪。”

“这对夫妻后来怎么样了?”

“九二年,妻子在战斗中被卷进天灾,被判定为失踪。丈夫不久后离开罗德岛,回家乡居住。每个月我们会寄些钱给他,作为抚恤。”

“我明白了,谢谢。”失踪,你想,多么恶毒的词。既不是确信的死亡,与生命也相去甚远。这个字眼每悬在嘴边一秒钟,它就往死亡那边滑落一点点。

“没记错的话,他就住在哥伦比亚。”你准备离开时,凯尔希在你背后说,“我可以把他的详细地址给你。”

“你的意思是?”

“我没有任何意思,博士。我只提供信息。”

于是你成了邮差。带着装有抚恤金的信封,开着肌肉车,在哥伦比亚的公路上行进。等大香蕉在你的唱片机上滚了十圈,记下的路边仙人掌数目超过五十棵时,你抵达一座橡胶小镇。数百平方米的黄沙上,立着姿态各异的橡胶假人。你下了车走近,发现它们都被塑成同一个人的模样——正是照片上那位女性。在这群假人中间,他穿一件透明雨衣,脚下铺着数张报纸,用笔刷给一个新的假人上色。他留了胡子,头发在脑后束成马尾,发梢散乱如扫把,无处安放的憔悴从那里溢了出来。是了,这正是你想象中他的模样。

“博士。”他停下手头的工作。当他看向你,那些假人同样向你转头,转眼间你已被数十双颜料眼睛注视。你已习惯把超自然的事物都用源石技艺解释,但这一幕仍显得诡异。

“我听说了你的故事。”你抢着说以摆脱恐惧,“我感同身受。我和你同样,失去了一个人。她失踪了,可能失踪了有一千年、或两千年。可笑的是,我对我失去的人知之甚少。我只能记起她的一段话,一张面孔,一个声音。这些碎纸片是她的全部。我用它们拼凑成一个用于回忆的形象,却不知那里有多少成分属于真实存在过的她,有多少成分属于我脑中的妄想。所以,我嫉妒你。”

他说:“我嫉妒你,因为你失去的是一场雨,而我失去的是整片大海。在她失踪后的第七天,我制作了第一个假人,把她留给我的最后印象记录下来,完成它的那个瞬间,我确信这个假人完美无瑕。但到了第二天,我再看时,觉得它的鼻梁太高,只得削去一点点;后天,我察觉到那些雀斑的排布与我记忆中不符,又做了修正。最后有一天,我发现假人已变得面目全非,从它身上见不到一点我所爱之人的影子。然后我制作了第二个,第三个,直到我再也分辨不出最初的假人。这里的每个假人都有细微的差异,每个都是我想要还原的她,但我知道没有一个是她。可能在这五年中,变质的是我的记忆。每当我回忆起她,实际上那也是个全然不同的人。”

“你打算坚持到什么时候?”你问。

“等到她回来。我总觉得她是被困在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上,而当我知道那是在哪里,我会搭一座窄桥去救她,不怕寒风,不怕眩晕。到了那时,我会烧掉这所有的假人,只留下真正的她。”

“你还没有放弃希望。”

“我没有放弃的是幻想。”

Give Me an Answer

你不记得建造罗德岛花了多大精力。不过至少现在,你知道拆卸罗德岛并不是件易事。整整两个月,你坐在岸边,兜帽顶上又加了一顶白色安全帽,看着工人们把罗德岛从陆行舰拆解成敞篷别墅,又拆解成钢柱竹林,最后只剩一个黑色底座。

在拆解工程开始的第二天,银灰从废料堆里拾起一块白色瓷砖。“我要把它带回喀兰。等第一栋源石净化塔建成,它会被砌在里面。”

银灰的语气是如此真挚,你忘记提醒他:白色的瓷砖多半来自厕所。之后其他干员纷纷效仿,在离开时从舰身上拿一块物件带回故乡。这让你感觉罗德岛,即使不再是一个实体,也能在干员们的心中延续下去。

所有人都很高兴,除了可露希尔。她本来打算把这些东西归为己有,卖成龙门币。

“恐怕我得想别的法子过活了。”她离开时愁眉苦脸,“比如说用信用卡给人占卜。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赚头?”

“假如没有赚头,我就来照顾你的生意好了。”

可露希尔拍了你一下,“那得趁你腿脚还灵便的时候。”

你送她去港口。越早加入罗德岛的干员,往往越晚离开,即使在离开途中也会绕路,捧着一束花去悬崖上的墓碑前。此处摆满花环,地上写着粉笔字,有些是祈愿,有些是祝福,那时你才真正明白世人有多么爱她。

“知道吗?在PRTS的资料库里记录了许多关于你的故事,都是从各种神奇的网站上搜寻得到的。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关于罗德岛不复存在后的你。”她在等游轮时说,“一些故事中,你活得长久,横跨大陆,见证干员们渐渐老去;一些故事中,你能和一位干员结为伴侣,在月光照耀的落叶上跳舞;另一些故事中,你的晚年为后悔和遗憾困扰。其中有一个故事未被写下,但恐怕与眼下的你最为贴近:”

在很多很多年的探索和战斗后,罗德岛终于达成了它的使命,情节中有过曲折也有过缺憾,有过成就也有过牺牲。现在,干员们心满意足地离开,或是回到故乡,或是前往新的地方,在自由的土地上与自由的人结为邻伴。而你,罗德岛的博士,也光荣退休安享清福,时不时找干员玩耍,感慨世界变迁的同时蹭吃蹭喝。

唯一的遗憾是,你再也没有得到关于普瑞赛斯的信息(普-瑞-赛-斯,是这么读吗?听起来是个女性的名字)。你在石棺下第一次回忆起她,但那也是最后一次。之后的数十年里,你不断寻找有关她的线索,却始终没有结果——无论是在这片大地上的遗迹和废墟中,还是在你内心深处的记忆里。你记起了特蕾西娅,为萨卡兹带来复兴,治好矿石病,揭开旧世人类毁灭的真相。唯独普瑞赛斯,你仍对她一无所知,更别提与她重逢。在你人生即将抵达尽头时,你再次游历泰拉走访各国,同时怀着最后一丝找寻普瑞赛斯的希望。你终于得到一条线索,说有人在极北之地见到本不应存在的黑发女士。就在去那里的路上,火山爆发,把你和你的车埋在下面。

“有病吧。”你做出评价。

“更不知所谓的是,每次我想要查询这篇故事,它的结尾都会有一点变化。比如你最后是躺在床上等待死亡,但仍挂念普瑞赛斯;或你解析了旧文明遗迹里的文字,并发现普瑞赛斯的名字被刻在一块石板上,但那块石板被你自己砸碎了——大致都是这样。共同之处在于,你与普瑞赛斯没能重逢。”

“作者是谁?我要去揍他。”

“'您的造物——瓦稣迪瓦'。资料库里是这个名字。”她把移动终端递给你。你看见自己迄今为止的经历都被写在了屏幕上,从你在石棺里的苏醒,到现在送可露希尔上游轮。文中还说你看不完这个故事,因为可露希尔马上要离开。

“啊,我得上船了。”可露希尔从你手里抽走终端,“我把这段资料发给你吧,你慢慢看。万一有看不懂的,你可以去问凯尔希。”

“凯尔希和普瑞赛斯有什么关系?”

她耸耸肩,“我猜没有关系,但她无所不知。”

十分钟后,你回到陆上,打算把可露希尔给你的故事读下去。但当它跳进你的屏幕,又变成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故事。它几乎不像是发生在现在的泰拉大地上,而是某个你完全陌生的世界,你看不出自己和故事中的角色有什么联系……或者你只是忘记了。

故事的标题是:

你以为每一篇故事都必须有个开头又有个结局吗?

High Hopes

你以为每一篇故事都必须有个开头又有个结局吗?

你很快就将说出你最后的故事。那是在十二月的某天,地下湖临近封冻,奥辛尼坍塌成碎片,人们如蚂蚁般互相拥抱,直到彼此的界限模糊,融化在这颗星球的合唱中,而你和她计划了一场旅行。世界上最后两个个体的人坐上独木舟,漫无目的地漂流。等到黑暗降临,万物静寂,等到你们只能看清对方的轮廓,听见彼此的心跳,在即将是佐艾贝伊德的地方,她要你讲个故事。

你说:我听说许多个世纪以前,人还需要睡眠,还拥有梦境。那时,有位国王每晚都不可抑制地做梦,这使他非常难受。为了不再做梦,他造了一艘三桅帆船,驶向海洋尽头的孤岛。他费尽心思在岛上修了一座城堡,把梦里见到的东西全都砌进去,又在城堡周围筑起钻石山,绕过山需要一个小时,登上山需要一个小时。这些工程都完成后,在回程的船上,他的确不再做梦了。不过,等他回到自己的国家,他发现那里只剩下一片荒原。他的王宫、人民、那些宏伟的桥梁和建筑,全都不见踪影。就连语言和文字也不复存在。

“最后的结局是什么?”她问道,急不可待地欲知下文。

“我还没编好。”你说了谎。你以为自己的故事到此为止。再往后能有什么呢?失去王国的国王活在孤独和悔恨中,你只能看到这一个单调的情节。你认为它不值得被讲述。

“那么,让我来编下去好了。”

失去了他的国家,国王独自一人在大地上流浪,任由胡须疯长,皱纹浮现。与此同时,会有一只小鸟来到钻石山上,磨它的喙。过了很久很久,在他弥留之际,那座钻石山终于被磨尽,国王最后一次睁开眼,看见他的王国仍在眼前。那些人,那些砖石和植物,都未随时间推移而变质,仍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模样。他拄着拐杖走进城门,穿过大道。人们认不出这位行将就木的老人,但还是由着他慢步走进王宫,躺到他曾躺过的床上。国王在那里接纳了死亡,而王国在他的梦中永远延续下去。

“这样的结局,你觉得怎么样?”

“我很喜欢。”你说。

“还有更多的评价吗?”

“比我自己想的结局要更美好些。”

你看不清她的脸,但一声轻笑传到你耳边,“那就好。”

“可是你讲的故事,从来没有结尾。”

在最后的时日里她讲过许多故事,有时是讲一位悲伤的人埋葬自己的孩子,有时是讲一个人造出许多假人,替代自己消失的爱人,有时是讲一个人为保守秘密,打造了一个替身,却险些被他替代。一些故事滑稽可笑,一些故事带给你真切的哀伤。每个故事都像迷宫般吸引着你,但每一个都戛然而止。

“那么,你觉得故事的结局应当在哪里呢?”她问,“在什么时候,故事的讲述人可以合上书,宣布'我讲完了'?”

“我听说,古时的故事只有两种结局:男女主角历经磨难,要么结为夫妻,要么双双死去。一切故事最终的涵义都在于此:生命在继续,死亡不可避免。”

“那么,如果男女主角只是不再重逢呢?如果其中一人早早化为尘土,另一人独活;或一人始终在寻找另外一人,走了许多弯路,浪费许多岁月,可直到时间的尽头都未能寻得……这样的故事,你能接受吗?”

“你知道我不喜欢带说教意味的故事。”你说,“但如果这个故事出自你之口,我会听下去。即使你坚持告诉我‘在故事的最后,两位主角仍未重逢’,我也会期待这个故事,和你的其他故事一样,还没有结束。”

“哪怕我告诉你‘故事已经讲完了’?”

“即使如此,我也会想象千百种可能,让他们再次相遇。无论是结为夫妻,还是双双死去。我想,直到那时故事才得以完满。”你思索了一下,意识到她想要告诉你什么,“即使讲述者说过‘我讲完了’,故事仍会在聆听者那里,依照他的心愿继续发展下去,就像种在心里的种子。所以……决定故事终点的不是讲述者,而是聆听者。”

“而我留给你这么多故事。”

“我讲了一个关于告别的故事,一个关于坚持的故事,一个关于报应的故事,一个关于失去的故事,一个关于城市的故事,一个关于徒劳的故事,一个关于放弃的故事,一个关于毁灭的故事,一个关于岛屿的故事和一个关于童稚的故事。一共十一个故事。十一,比十多一个。这个数字会让你觉得这还不是结束,后面将要有十二,十三……不是吗?”

“我只听见十个故事,第十一个故事是什么?”

“啊,那是关于你一生的故事。”

“可我还没有听到。”

“你错了。”她握住你的手,“每当我讲一个故事,我都讲一点点你。”

Islands

十年前,公务最繁忙的时候,你时常幻想自己拥有一座岛屿。你可以在那里耕种,捕鱼,过与世隔绝的生活,不会有任何干员或敌人来烦你。

而现在,在你的弥留之际,你也的确这样做了。弥留并不意味着肉体死亡,而是对整个世界而言,你终于变得无关紧要。你不需要再去想办法改善感染者的处境,不需要再和春笋般冒出的敌人战斗——先不论这是因为罗德岛的理念已经成功,还是罗德岛的失败无可避免。总之,你到了一座半月形的孤岛上,想在这里消磨自己的人生。你并不清楚自己还有多少年可活,你的身体上看不出衰老的迹象,你的精神也相当平稳,还有数箱理智固剂供你应急。岛上物产丰富,每天早上九点,数十只螃蟹就会聚集到沙滩上,排成方阵,随着音乐跳舞。它们不介意你抓走其中几只,放在篝火上烤。假如你想念以前周游大地,尝试各种美食的感觉(如喀兰肉排、炎国的炒饭、甚至芙蓉的营养餐)那么每周都有一辆企业物流的气垫船满载物资驶来,满足你的欲望。

在岛上生活半年后,你感觉自己已习惯了这样的人生。具体表现为,你能一边怀念在罗德岛上的岁月,怀念那些逝去的和告别的人,一边用干草丝织围巾,给屋里的褐色兔子玩偶添层保暖。

今天本该是小船驶来的日子。你起了个大早,对太阳说声好,砸只螃蟹做早餐,给世上最后一团源石虫喂莴苣。做完这些事后,你回到屋里,一边做健身操一边等待物资船到来。你想起上周自己订了三套卡西米尔汉堡套餐,两盒沙虫腿,还有十一本书。其中一本是伊塔诺.卡尔维诺的《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你纯粹是出于对书名的好奇而购下,你希望能在接下来的冬天读完它。

你一直做健身操到中午。为了在企鹅物流的人眼前表现得体面,浑身是汗的你去冲了个澡。之后你决定放过螃蟹,转而去小山上挖椰子做午餐。等午餐吃完,你坐到书桌前,提起笔,想把自己的自传写下去。你从三个月前开始写自传,一开始纯粹是作为消遣,后来发现这份消遣越来越沉,越来越厚,把它写下去成了一种无奈的习惯,仿佛有人逼迫你这么做。两天前,一场由透镜引起的小规模火灾烧毁了自传的前半部分存稿,于是你只得从头写起。

等手指开始酸痛,你发现已是黄昏,但物资船仍未抵达。你走到沙滩上,举起望远镜,视野范围内没有船的踪迹。多半是延误了,你想,这种事偶尔发生,是可以容许的。但另外的想法袭击了你:或许你的物资船已经被击沉了,劫持了,或许就在这时,有一艘满载你的仇人的船朝这座岛驶来,要把你带到萨米的森林中去感受终极的侮辱。你告诉自己这种想法是异想天开,但恐惧仍如玻璃窗上的裂痕,迅速扩散。

这时,沙滩边缘一个闪亮的东西吸引了你的注意力。你走过去,发现是一个被冲上海岸的玻璃瓶。打开瓶盖,瓶里铺着浅浅的一层水,仿佛在经受烈日照射般,反射着鱼鳞状的亮点。

一艘微缩的帆船模型在水波上行驶。你把它倒出瓶子。帆船迅速膨胀,直到你需要仰视才能瞥清船的全貌。

它看上去就像是一艘真正的三桅帆船。

Just Another Brick in The Wall

请以《我想成为的人》写一篇不少于五百字的作文。

普瑞塞斯姐姐是我想成为的人。她比我大五岁,现在已经十三岁了。她长的很漂亮,有一头乌黑的长发。虽然年纪还很青,但她去年就做了科技贤者。她每天都很早起,要去实验室干活到很晚。她会跟我讲许多许多的故事,也会带我出去玩。在奥辛尼市郊外,她用秧草堆起一个很大很大的谜宫。她说如果她能活到二十岁,就带我去地面上看。她知道有几片土地还没有被石头覆盖,那里有阳光,小草,还有很多我听也没听说过的好东西。

普瑞塞斯姐姐的志向非常远大,她说她要研究出能治愈蜂群症的方法,让被蜂窝裹狭的人们恢复原状,让他们能用他们自己原本的声音歌唱。

有潮一日,我也要和普瑞塞斯姐姐一样,做个对地城有用的人,回报生我养我的复制骸,回报

38分

写得可以说是很棒了,除了有一些错别字。但需要注意控制答卷时间,下次可不要写到一半就收卷子哦!

K的重逢与X的献身

如果在冬夜,一位博士到了城堡。

凯尔希从未告诉你要到城堡去。但当那座需要一个小时绕过,需要一个小时登上的山被凿空时,你被海浪冲上沙滩,见到一座城堡耸立。

现在,想象这座城堡的样式:它有多大?它是否有许多阴森的尖顶?它是任由浪花拍打外墙,还是立于峭壁之上?你可以设想你需要走整整三天,才能摸到城堡的木门,以显示这场朝圣之旅的崇高。即使这与你病弱的人设并不符合。

当你推动大门,你知道它一定会为你敞开。因为你想象这是真的。

You imaginEd it waS.

别离之钟响起,你发现自己无法再向前了。你看见一间灰色的房间,一台诡异的设备上留有一个适宜人躺下的空位。它似乎是为你量身打造的。

还在等什么?现在,躺下吧。感受沉眠前的眩晕、麻木和安心。你的眼皮逐渐垂下,世界开始崩塌,万物如同经受着高温蒸腾,在雾气中摇曳。

你想:故事就这样结束了吗?我把她藏到哪里了?我有十个只有开头的故事。这远远不够。

你想:你还想要五年。你想记住世界上的所有人,无论胖瘦、美丑、良善还是愚蠢。最重要的是,你想要遇见她。你想邀请她起身,和你一起行走。不做别的什么,就只是走过这个世界。

你想:我真是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我诱引你走上黑暗、崎岖且分岔的道路,最后却总是停在断桥前,让你望着对面似有似无的她,这很有趣吗?

但不要贪心。你只有一个故事。你拥有一个故事。你心中有了一个K,一个我并不知道,但实实在在的常数。你幻想这个人你曾知晓,你幻想这件事有个结局,你幻想你能梦见这个梦的延续。

记住,她不是真的。但你仍可尝试。

于是你察觉到一双手,十指交叠,捧起你的右手。指纹覆盖着你的手背,留下看不见的印记。至少在此刻,那是她独属于你的指纹。你在大地上游荡已久,却没有任何东西能像这双手一样,治愈你心中的裂痕。

在你闭上眼的前一秒,你明白你的故事开始了。

她说:“X,不准忘记我。”

你则说:“再等一会儿。我这就与你重逢。”

And You And I

我想问一句,有人考虑过:如果在《如我所见》故事集,沙尘暴那一个短篇中,如果博士计算失误、或PRTS突然要更新系统,导致罗德岛在沙暴中被摧毁;9-21里某个整合运动突然发癫,把阿米娅干掉了……那么明日方舟的故事要怎么继续下去?

可能在想到这个问题之前,你会先担心制作组的精神状态。但请注意,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性虽然小,但不完全为零。老实说,我想做的是类似的事。

这篇小说开始于一个很简单的想法:直到明日方舟故事的最后,博士都没有与普瑞塞斯重逢。多年以后,罗德岛可能成功治愈了矿石病,可能成为这片大地上没人敢惹的组织,可能成为航向星辰大海的火箭,也可能默默无闻地消失。这些路径都不是唯一的,正如我模糊化了阿米娅的死因,博士到底有没有拿她去交换药?还是说,她是因矿石病而死?在这些选择网中,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普瑞塞斯再也没有出现。她只存在于M8-8的那一小段对白里。之后无论博士怎么寻找,怎么思考,怀念她,都没能与她重逢。

产生这样的想法,是由于我向来对特殊这一概念的厌恶。从人物来说,我不喜欢让他拥有特殊的能力——如博士的惊天智慧,站到特殊的地位——如罗德岛像海绵一样吸引着人,或推到特殊的关系上——如特蕾西娅对W,而不是其他许多佣兵的关怀。我认为这种特殊使故事变得不那么脚踏实地, 或许足够精妙,富有戏剧性,看着非常开心,有一种爽快的喜悦,但缺了些诚恳。或者,是缺少那种对灰色的现实说“唏,可以和解吗?”的质感。

所以在以往所写的故事中,我时常加入一些“不尽人意”的要素。如在《他们的战争》中,写一群最终被罗德岛干员杀死的整合运动小兵(其中两人只是因为睡过头就错过登上罗德岛成为干员的机会);或在《迷宫中的女王》,展现凯尔希千年以来实际上啥都没干却还在那自我感动(-你觉得你是负责任的长生种吗?-我觉得我是);《冬之旅》里博士不明不白地干掉了有正当理由向自己报仇的角色……

这次我想做的,也是类似的东西。我想要消解戏剧情节的特殊性。当一个故事突然进入回忆桥段,展现出你熟悉的角色K与某个原先未出场的角色X在过去发生的事时,从该桥段的功能性考虑,通常来说有两种可能性:要么在回忆的最后,它会告诉你什么道理(例如K因为失去了X而由冒失变得沉稳),要么是:按故事内视角来看,这段回忆发生在当下(指回忆前的剧情)的过去;按故事外视角(如如从第91页翻到92页)来看,这段回忆实则是站在当下(91页)的未来,而它指向的也是自身的未来,也就是,为了让剧情继续下去,为了X在第93页出现,为了让K与X重逢,而铺了一座用过去的材质制成的桥。

还有别的可能性吗?比如,这段回忆“就是”发生了(此处使用黑蛇语气)?不诚实地说,就是:之所以写这一段过去,只是为了让你知道这段过去,你不需要从中悟出任何道理,你不需要从中发掘任何伏笔,你不需要思考任何东西,你不需要把它当成一个故事,你不需要领会,你不需要想象K与X在未来能重逢。当抛出一段过去,你不应理所当然地觉得它是把早晚会响的契诃夫之枪……

模仿不来,去看《骂观众》好了,就是那么个意思。但一旦诚实地去分析写作的动机,去分析故事是如何有了灵感,灵感又是从何处到来,就会明白“不诚实”的状态终究只是理想。诚实地说,我不可能单纯以上面所说的内容为出发点,去创造一个故事。因此我实际上只是站在“回忆-重逢”这一路径的反面去走。如果以“回忆不导致重逢”的前提,会拼凑出什么样的故事?

普瑞赛斯与博士的经历,只存在于千年以前的过去,在那里开始也在那里结束,没有正式的道别,我不打算写正式的结局是什么——而如果你相信瓦稣迪瓦,也可以说这一切只存在于虚构的、编造出来的幻想中。毕竟,“世界总是这样结束:不是砰的一响,而是嘘的一声。”但正是因为这样暧昧的“没有结局”,导致这个时代的博士仍愿相信,他与普瑞赛斯可以重逢。只可惜他的追寻没有任何意义和结果,借用《卡拉马佐夫》中恶魔所说的话,就是“我受尽了罪,却仍不算活着。我是不定方程里的未知数,是生命的一个幻影,失去了所有的开端和结束,最后连自己的名字也已忘记。”借用《异度之刃3》里N所说的话,就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不是说好了要一起走下去的吗!普瑞赛斯!我,为了你——”

十一个片段中的九个,都是按这条想法展开的。普瑞赛斯作为一个若隐若现,从未真正出现的影子,投射在博士所处的世界里,影响着他的所做所想,但博士从未真正触及到她。片段间有松散的联系,但也留了不少白(比如阿米娅的死因),任君猜想。你可以像对待现实中发生的任何事一般对待这些片段,就像你在超市里与一位样貌美好的人擦肩而过,街边堆成山的共享单车,草地上有两只猫互相蹭脸,后面还有第三只猫在看。

而对各个小故事的顺序安排,基本上是在构思这篇故事的第一天(晚上八点到凌晨一点半)完成的,很可能并无规律可循,是依着灵感到处乱窜。后来,我想到的是通过问题与解答,紧张与松弛,或故事嵌套故事的方法来衔接各个故事,有那么几天想把它牵强附会成克莱因瓶的结构(H段是那个本不该存在的,瓶颈与瓶身交汇的节点,而它又被G段的故事吞下)或让K段即是开端又是结尾。这两个片段也是我打破规矩,让普瑞赛斯最接近“真实出现”的状态。万一你真的对我心中的故事顺序很感兴趣,不妨按照如下顺序去把章节穿起来——如果在冬夜,一位博士-在奥辛尼市郊外-从陡峭悬崖上探出身躯-不怕寒风,不怕眩晕-望着黑沉沉的下面-在线条交织的网中-在线条交叉的网中-在月光照耀的落叶上-在空墓穴的周围-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阿里曼的红字

2022.9.16

(责任编辑:广英和荣耀;网页排版:Baka632;绘图:MAaaaaaackia)

此处可能展示泰拉广告了解详情